第五節 空桌之主|第二章 望月樓頭|《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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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老翁見狀大笑道:“這大個子倒也有趣,如此趨前退後就如街上耍猴兒戲似的,有趣,有趣!”說著又拿起桌上的葫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了。眾人見那老者始終坐著不動,那大漢卻何以突然倒退跌下,均是一頭霧水,霎時間整座望月樓都安靜了下,所然而這寂靜只維持得片刻,瞬息之間早又化為一片雜然的喧嘩之聲。

那大漢跌倒後隨即站起,身上雖然狼狽,但皮粗肉厚卻未曾受傷,伸手摸了摸臉上的汁液,向餘下三名同伴打了個招呼,四人隨即分站四角,看架勢自然是要一湧齊上了,劉有田見狀心有不忍,忙說道:“適才聽老丈人一番說話果然十分高明,令孫女既要看江景,何不請同來在下這桌坐坐?”

忽見一人挺身擋在面前,正是這座望月樓的老闆崔掌櫃,只見他向那老翁一揖到地,臉上那幅嬉皮笑臉早已收斂,恭恭敬敬地道:“小店伙計生性粗魯,適才冒犯了老爺子,尚請別見怪,”說著又是一揖。

原來崔掌櫃雖然也如眾人一般於剛才一幕也是莫名其妙,但畢竟經營這座八方來潮的望月樓數十年,平素也見識過不少大陣仗,心中早已斷定是那老者弄的鬼,暗忖:“既然硬的不行,趁著現在還未破臉,還是軟求的好。”見劉有田出面,遂趁機上前相勸說,笑道:“今日乃是皇都大使蒞臨之日,吸引各方豪傑雲集永寧洲,若在平時像老爺子這等的高人,小店只怕抬了八人大轎去請也請不到來,今日枉然下顧實實是小店的榮幸,大是蓬蓽生輝……”一番奉承的話娓娓道來,倒把那老者說得呵呵而笑,一邊飲酒,一邊連連點頭。

崔掌櫃見那老者點頭,繼續說道:“小人平素也練過一些拳腳,雖然不甚了得,對付一二地痞流氓自信也不成問題,但那也總要一番大氣力不成,如老爺子這樣坐著手不抬、腳不動就將人摔了兩交,這手法不但高明,簡直是聞所未聞,枉小人學了那麼多年武功,恐怕一輩子也學不來。”

眾人聽得崔掌櫃如此說大有恍然大悟之慨,登時便有人在背後悄聲說道:“就是嘛,我都說了那老人家有些鬼門道,老崔這下給點破了嗎!”

卻見那老者搖了搖頭,說道:“那是這大個子自己耍的猴兒戲,不關我事。”崔掌櫃是個精乖之人,聞言哪有不會意的?登時話鋒一轉陪笑道:“老爺子說得不錯,實實是小人吩咐這些店伙做的一齣戲,為的好請你老移席……”說著轉向剛才倒地的那個“店小二”,瞋道:“我剛吩咐你好好地為老人家收拾、收拾桌面,哪想到你笨手笨腳的,反教人見笑了,還不快快下去!”

那“店小二”正是四人中帶頭的,早已摩拳擦掌,只待老闆下令便要叫齊餘下三人一湧齊上,卻哪想到崔掌櫃居然會叫自己走開?心中雖然極不情願,但終究奈不過這望月樓豐厚的報酬,只得訕訕地帶著餘人離開。

老者見崔掌櫃如此識趣,拈鬚笑道:“老弟倒也夠意思!”

崔掌櫃見那老者臉上容色和藹,知道他受樂了,忙道:“只是怠慢了你老,小人心中確實過意不去。”説罷又把自己的一顆大腦袋搖了又搖,嘆道:“小人閒來戲後習武,心中有若干以為,可恨一直未得向名師請教……”腦子裡卻在想“怎樣才能把這討厭的老傢伙請走?”

豈知那白髮老翁平素嗜武,聞言為之一振,呵呵笑道:“可惜老夫也不會什麼武功,不然或可指點一二。”崔掌櫃點了點頭,一邊自顧自地拉開架勢,擺了尋常拳腳地起手式,一邊說道:“就比譬如這個起手式,我總是覺得多餘,如此站著莫說招架別人,就連自己要站穩也不容易,奇怪、實在奇怪!”説罷又是一輪搖頭。

那老翁笑道:“老朽不懂的拳腳功夫,你這番抬手踢腿,莫不是又想耍猴兒戲給我們爺孫倆樂子?”崔掌櫃雖聽得他嘴上否認,然臉上笑容可掬,鑑貌辨色,心下斷定老者已應允了,當下以退為進,恭恭敬敬地道:“小人正想耍一兩套猴兒戲已供老爺子下酒,只是這裡地方狹隘,活動不便,不如由小人作主,請老爺子到那邊廂清雅的所在再詳談如何,順便一嘗小店的招牌名菜百珍脯燴。”那老翁笑道:“這道百珍脯燴乃長生國名菜,各處都有,但走遍大江南北唯獨要數望月樓的最是聞名,老夫剛才要點這道菜,你們店小二偏偏說沒有,這時卻有了?”

崔掌櫃聞言忙陪笑道:“實實是都被預定了,小人又怎敢欺騙老爺子呢?”白髮老翁點頭道:“聽聞你們的百珍脯燴用了許多稀奇古怪的鳥獸,其中居然還有來自北邊天池的龍肉,也不知是真是假?”

卻聽得崔掌櫃一疊聲地說道:“貨真價實、貨真價實…..老爺子儘管放心好了!”又道:“如今正當小比之期,永寧洲中來了許多豪客,因而小店早有準備,雖然都被人預定了,但自然尚留著些兒,老爺子既然叫到,小店又豈敢藏私?”説罷側身一讓,以示請他隨移席。

原來他早算到此刻永寧洲中豪富雲集,早就準備下普通的豬羊狗貓魚等肉冒充,以坑殺外來的羊牯,心下又暗罵:“你這老狗也想吃龍肉,那龍肉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吃的嗎?也不拉一泡尿自己照照!”

萬月樓上眾酒客聽說崔掌櫃請人吃招牌名菜百珍脯燴不免艷羨,哪知那老者仍舊把頭一搖,說道:“毫無來由地你又怎地會請我爺孫兩吃如此珍貴的一道菜餚?莫不是欺我爺孫兩是鄉下人,未見識過,把龍肉換成了狗肉麼?”崔掌櫃被他一語道破詭計,饒是他臉皮極厚,一時難掩尷尬,一疊聲地道:“哪有的事,哪有的事……”卻聽得老者哈哈一笑,道:“雖是狗肉,也不見得就比龍肉差了,老夫自然也很承你的情,老弟倒不必過意不去。”崔掌櫃聞言更是訕然,說道:“老爺子真會說笑,小人乃是衷心恭請,決無別的用意。”説罷仍舊把身一側,以示恭請。

卻見那老者又一次搖頭,說道:“老夫素來不愛占人便宜,這餐可以免了。”瞥見崔掌櫃滿臉愁容,又道:“老夫既然都坐下了,遲早總是要離開的,難不成還會在這坐一輩子?你就在別處安排一張桌給你的客人就是了。”掌櫃聞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心中卻不禁發愁,暗罵道:“你這混賬老狗好會說話,對方若是隨隨便便能夠打發得了的,老子又何須勞師動眾上來勸你移席?”心中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時又想叫回四名大漢把這老兒攆走,一時又懼怕這老者真的有甚來歷,因而始終拿不定主意,訕訕的道:“老爺子這個……這個不合規矩。”

其實那老者也並非非要坐這桌不可,只是生性古怪,又喜與人抬槓,你越叫他別坐,他就越要坐,瞥眼見崔掌櫃臉上的表情由陰晴不定轉而為乖戾,已料到他隨時都會發難,突然伸手在崔掌櫃的肩頭上拍了兩下,說道:“你這人對老夫還算禮貌周到,很合老夫的脾胃,有什麼難為的事不妨說出來聽聽,等老夫幫你。”他這兩下拍肩,出手甚是緩慢,在旁人眼中看來就似溫厚的長者拍打後輩的肩膀以示勉勵似的,但落在崔掌櫃身上卻如千斤巨石,他登時只感到右肩一陣劇痛,隨即半身酸麻,一顆心特特特地狂跳,幾乎要跳出胸腔,雙腳一軟不禁向前跪倒。

那老者見狀“呵呵呵”的大笑不已,說道:“老弟不必行此大禮,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儘管說來,若是對方有什麼不是,老夫自然不會就手旁觀。”説罷伸手在崔掌櫃肩上輕輕一拍,把他扶了起來。

崔掌櫃只覺一股暖流注入體內,半身軟麻的感覺隨即大減,緩緩站起身來,望著面前的白髮老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這時哪還敢叫手下動手?只不過要他就此退下卻又擔心那空桌的主兒突然到來,一時無計可施,只得咬牙硬著頭皮說道:“老爺子既然喜歡這裏,小店自然不勝榮寵,只不過這三張桌乃是本處太守的姪兒萬少爺長期包下了的,小人一來怕辜負了與萬少爺的信約,做壞了望月樓的聲譽,二來也實實是怕得罪了萬少爺,因此一直擋住別的客人不讓坐,還望老爺子體諒我們的苦處。”説到後來聲音已然有些顫抖。

眾酒客先前見崔掌櫃突然向那老者跪下,都是驚愕不已,不少好事之徒更早已圍了上了看熱鬧,但當他提到“萬少爺”三個字時忽然都靜了下來,但見上前圍觀之人紛紛退回,不少人更悄悄地下樓去了,諾大一座望月樓霎時間變得冷清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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