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遂向窗下望去,但見望月樓前的堤岸上聚著許多人,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向西北方向眺望,順勢向左邊望去時,但見臥龍江之西天水交匯處的江面上有艏極大的海船正緩緩地向這邊駛來,船帆上似乎打著長生國雙輝月的標誌,但相距太遠一時無法確認。
巴朗特問道:“那不是貴國的官船?”卻不聞劉有田回應。這時望月樓上坐得離窗較遠的酒客紛紛走到這邊圍觀,在二人之前築成一堵人牆。只聽得其中一個中年人道:“老馬,你看那大船後面還跟著兩艏船不是?”他旁邊一個高大的胖子接話道:“沒錯,是三艏!”又聽得一人說道:“歷來都只一艏船,今次卻是來三艏,瞧情形今年的規模定然更大,難道傳聞聖帝為靈都公主相夫之事是真的?”接著又一人道:“這次大比既要提早,又是擴大規模,難道還有假的?”
忽然“砰”的一聲響,似乎跌了什麼落地,跟著便聽得一把嚎啕大哭的聲音,眾人盡皆愕然,回頭看時,見一個樣貌猥瑣的瘦小中年人躺在地下,錘胸踢地,模樣活脫似是個耍潑的小孩,口中喃喃地道:”俺娘不是人,害了兒子,把俺早生了十年!”這話一出口登時引來哄堂大笑,連平素那等忠厚老實之人都為之禁莞爾,暗讚這人的娘親很有先見之明。
巴朗特從人牆的空隙中向外望去,果見三艏官船正徐徐前來,暗忖這些船定與大比有關,遂問道:“然則這次皇都大比定在何時?”劉有田搔首道:“歷次皇都大比的時間都由護國大法師占卜祈天所得,因而每次的時間都不盡相同,這次相信也要等到那之後才能確定,但說來總要過了八月十五的月祭。”
巴朗特聞言不禁疑惑:“如此說來如今距離大比尚有一段時間,眾人又為何如此興奮?”擔心如直接詢問劉有田不肯直說,遂試探道:“素聞皇都大比乃三百餘年前敝太祖聖皇帝所立,每次總是在皓月皇都舉行,由皇帝和各大臣親自監督,從眾多的參加者中甄選出才智武功卓越之士,委以重任,因此貴國這數百年來一直太平興盛,外無強敵,內無隱憂,想來自然是這項仁政的成果。貴太祖聖皇帝睿智超凡,惠及後世,小弟雖是異邦人,也是不勝景仰,然則,小弟有一事不明,尚請劉兄不吝賜教。”
劉有田聽他如此讚許本國太祖聖皇帝,早已十分歡喜,況且這幾年伙他做貿易獲利良多,有機會奉承又哪肯錯過了,笑道:“巴兄無需客氣,有何疑問但說不妨,做兄弟的幫著一起參詳參詳就是,賜教卻是不敢當。”巴朗特點頭示謝,說道:“觀之眾人如此雀躍的反應,小弟一直以為這次破例提前舉行的大比改在這永寧洲舉行,但聽劉兄方才所說,恐怕地點仍是皓月皇都,然則眾人又何以如此興奮,仿佛今日就是大比之日似的。”
他這番話雖一字都沒有提及那三艏官船的來意,但劉有田又豈會不知,暗道:“這又不是什麼秘密,隨便街上拉一個人來問問都會告訴你,又何必如此大繞圈子?”但轉念一想已猜到對方的心意,臉上遂裝出一副十分神秘的模樣,壓低了聲音說道:“巴兄乃是外國人自然有所不知。”説罷嘆了口氣,又道:“其實莫說是外國人不知,就算是本國人,許多都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巴朗特見他說得如此鄭重,益發在意,怕他會突然止住就此不說,忙也壓低了聲音,問道:“劉兄此話何解,還請明示。”劉有田瞥見他那幅心急的模樣,心下越發好笑,有心要吊下他的耐性,沈吟道:“這其中涉及到敝國某些大事,雖在本國人眼中也並非什麼隱事,然巴兄終是外國人,這個恐怕有些不妥。”
巴朗特聞言登時心下一沉,點頭道:“既然事關貴國隱秘,小弟是外人,自然不便強難劉兄。”說罷端起酒壺為劉有田斟滿酒,又為自己斟滿,道:“來,小弟再敬劉兄一杯。”舉杯將酒一乾而盡。他雖口頭上說不便勉強,實則極盼一聞個中奧秘,瞥眼見劉有田臉上神色古怪,突然靈一動,又道:“小弟昨日剛到步貴境,今日就蒙劉兄宴請,實感榮幸!劉兄之前囑咐小弟找尋的雪晶石,這次不負所托已帶了些來,只是今日出門急了,未及帶在身上,只好叨請劉兄翌日再到小弟下榻之處再謀一醉了。”
劉有田聽得“雪晶石”三字登時眼前一亮,兩顆圓圓的眼珠子仿佛會放光似的,手一震連酒水都潑了些出來,問道:“當真?”。
原來那雪晶石乃是產於塔穆爾國的一種稀有的石頭,夜晚會發出亮光,小小拇指大的一塊,其光足以照亮三四丈的範圍,比之夜光石猶有過之,因其通體晶瑩剔透勝似雪晶而得名。劉有田三年前曾向巴朗特相詢過,之後一直沒有回音,不意今日居然提及,自是喜出望外,心下暗忖:“他連這雪晶石的舊事都搬了出來,可想心中自然極慾得知那三艏官船的來意了,其實那根本就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我本是逗著他玩的,哪想到他會如此認真?如今再如常解釋只怕他不收貨,到時反口,那豈不是拿不到那些雪晶石?他雖心中念頭急轉,臉上卻依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笑道:“巴兄不說,兄弟早已忘了此等陳年舊事。”
巴朗特早已瞥見他手震潑酒的情形,鑑貌辨色,當下以退為進,說道:“雖是舊事,但小弟一直謹記於心,只是那雪晶石雖產於敝國,卻也是極難得之物,小弟輾轉尋訪數年方於去歲巧獲一些,記得劉兄曾有提及,因而這次也帶了些來,擇日不如撞日,小弟這就回下處給劉兄取來。”説罷放下酒杯,便要站起來請辭。
劉有田見狀忙起身將他按住,說道:“巴兄實在太見外了,我等到此也不過片刻功夫,望月樓的招牌菜百珍脯燴尚未上席,何必急在一時,”說著忽然靈機一動,已有計較,繼續道:“況且這小事又何須勞動到巴兄親自取去,吩咐幾個妥當的下人去取便是。”見他坐下,遂放脱了手,接著說道:“那三艏官船到此不為別的,乃是為了祭祀一個人。”頓一頓,嘆道:“說起來此人與這永寧洲和皇都大比都甚有淵源,只是其中牽涉許多陳年舊事,非一時片刻可以解釋清楚,兄弟恐擾了巴兄雅興,故此遲疑不說,尚請原宥。”
巴朗特聞言一愕,說道:“祭祀一個人?”心下暗忖:“這永寧洲我從前也曾來過幾遭,卻從未聽說過與皇都大比有甚關聯,難道劉胖子想坑我的雪晶石?”那雪晶石價值千金,他從本國好不容易搜索了一批帶來,原是作賄賂長生國官吏和各路人物之資,這劉有田雖無官爵,卻是勝在不但富貴隨和,而且人脈極廣,乃是一塊極好的跳板,因此巴朗特早已打算給他送塊雪晶石,以為日後鋪路,只是眼下若為了聽個故事,就白白送去,卻是心有不甘。
劉有田哪猜到他心裏在轉什麼念頭,見他額頭微皺,只道他要反悔,當下取過一隻新杯,斟滿酒,雙手舉杯,恭恭敬敬地一鞠,說道:“什麼外國人、本國隱私的話全是兄弟的戲言,巴兄隨便到街上問人也能了解一二……”他雖家財萬貫,卻一直以沒有雪晶石為憾,如今聽得巴朗特有此石,莫說千金,就算要萬金購之,也是眉頭不皺一下就買了,又如何肯放他走?
眼見巴朗特臉上表情稍微有所鬆動,於是接著道:“只是那些都是年代久遠的舊事,如今世人善忘,恐怕也沒有多少人能道出始末原委,兄弟方才確是有意逗著巴兄玩,卻無惡意,這裏向你賠罪。”説罷脖子一揚飲了手中的酒,一連幹了三杯,隨後為巴朗特的酒杯添滿,說道:“巴兄請飲過這杯酒,好待兄弟慢慢細說其中的來龍去脈,以作酒資。”説罷又是哈哈一笑,道:“兄弟這番可變得有所圖而說了,若然是說得不好,巴兄只管收回那雪晶石便是。”
巴朗特本在心下暗笑這劉胖子滑溜,不意最後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笑道:“這雪晶石小弟本來就要送給你劉兄!”説罷做了個手勢,隔座一個皮膚同樣漆黑似墨之人隨即走到巴朗特身邊。劉有田知道那人乃是巴朗特的僕人林德,但見二人嘰哩咕嚕地說了一會話,僕人林德便即離開,雖然聽不懂二人說些什麼,但想來自然是吩咐去取那雪晶石了,果然聽得巴朗特說道:“左右無事,我們便來聽聽這故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