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白髮老翁|第二章 望月樓頭|《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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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望月樓上北面靠窗處本有五張桌子,除了兩端坐了人,中間三張原是空著的,卻不知何時已有人坐下,正是巴、劉二人之鄰桌。但見白髮老翁席前擺著一個小酒葫蘆和一隻酒杯,此外更無別物。他的右手邊坐著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兒,一身錦衣,模樣甚是可愛,席前放著碗吃剩了一半的五香牛肉麵;老翁之左手邊的席面上放著一大個用灰色油布包裹著的包袱。這一老一小自從在樓上坐下後甚少說話,因而巴、劉二人直到如今方才發現。

劉有田向二人打量了一會,見老翁身上所穿衣衫雖然十分普通,但他身旁的小女卻是一身極上等的冰綢,只此一件已然價值不菲,一時卻猜不透二人是何來歷。他乃經商的大賈,平素又多在官商場上打滾,知道相處之道在於謙恭,越是謙恭,越容易攀上關係,又見那小女孩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然是個極美的美人坯子,知道二人必有歷來,當下不敢怠慢,忙站起身,對那老翁拱手道:“老人家所說甚是,小弟與朋友在此賞江玩景,縱談舊事,一時忘我,偶發謬論,卻不意擾了老人家的清興,尚請恕罪。”

那老翁哈的一笑,說道:“老弟不必太謙,老夫閒來無事帶著這小孫女坐坐,不意聽得兩位談話,說起來還是我的不是。”説話時依然背對著二人。劉有田見狀也不生氣,正要攀談多幾句,那邊廂巴朗特見這人如此無禮,又打斷了他方才的問題,心下早已腦了,說道:“劉兄請坐下,我們自說話,不必理會別人。”

劉有田見那人始終沒有回過頭來,也是沒趣,只得索罷,正要坐下時,忽見一個店小二衝衝走到老翁的桌前深深一揖,說道:“謝謝老爺的賞賜,小子實在消受不起,還請你老見諒。”説罷雙手捧著一碇銀子恭恭敬敬地送到白髮老人的面前。那老翁卻不伸手去接,反而大笑道:“老夫活到這把年紀,千奇百怪的事情也算見識過不少,店小二退賞錢的事兒可也沒有遇到過,你這小子莫非是嫌少?”

劉有田見那碇銀子有桃核大小,暗道:“這碇銀子就算沒有十兩也有八九兩重,足夠開出兩桌上等的菜餚,哪裡還少了?”巴朗特聞言這時也禁不住好奇回頭,一看之下登時也打了個突。

卻見那店小二只是一疊聲地低頭道歉道:“不是的,不是的,老爺給的賞賜小子開心都來不及又怎會心生不足,只是……只是……”他一連幾個“只是”,卻始終“只是”不出話來。那老人見他說話忽然吞吞吐吐,只覺有趣,但一時卻想不出這店小二何以如此,不禁又是“哈哈”一輪大笑,說道:“你這人倒也有趣!”說著突然左手桌面上一拍,佯怒道:“有話快說,別在這裏阻了爺爺的雅興!”

店小二身後突然走前一人,對那老者一拱手,臉上笑容可掬,笑道:“客官請息怒,實情是這三張靠窗的桌席已被人預留下了,都怪這個混賬一時貪財,把客官引到這裏坐下,”說著在那店小二頭上重重地敲了一記,繼續道:“小人已經吩咐人在為客官重開了一席,還望客官見諒 ,行行方便換個桌席,這番所有花費自當由小店承擔。”劉有田見說話之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生就一副五短肥胖的身材,一張胖臉總是掛著笑容,認得乃是這望月樓的崔掌櫃。

那老人聞言點了點頭道:“既是別人早就預定下的,讓還他也還不算過分……”崔掌櫃聞言只道他是應承了,臉上更是春風滿臉,登時一疊聲地道:“來來來,快快幫這位客官移席……”話未說完身後又上前四人,雖然都是清一色店小二的打扮,但身材高大,臂粗膀闊,瞧模樣倒似武師、打手之流。

卻見那白髮老翁把頭一搖,便如沒有見到眼前四名壯漢似,仍然大刺刺地坐著,說道:“只不過我老人家既然坐下了,怎麼說也得坐他一日半日才好起身……”說話時四名店小二又走前了一步,但那老翁絲毫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再者,我這小孫女愛看江景,又聽人說永寧洲中就這望月樓景色最好,老夫就帶了她到你們這裏來,那是賞臉給你們,哪知你這人卻好不識趣!這樓上就這邊靠窗,你要我們移席,豈不是教我這小孫女賞不成江景?真正豈有此理!”說著又伸手在桌上重重地拍了幾下,似乎真的動氣了。

那小女孩雖然背對著眾人,但早把頭藏得低低的,似乎十分害羞,又哪裡還有賞江景的心情了?

這齣小風波登時引起眾酒客的注意。眾人向那白髮老者望望,又向那四名店小二打扮的大漢望望,眼見他滿頭白髮蒼蒼,身型瘦削,只怕四人中任誰一人都能一隻手把他丟到樓下去,都不禁為他捏了把汗。那些原本在窗邊站著的酒客唯恐爭執一起波及自己早已溜走了。

崔掌櫃卻未曾料想到那老者會如此斷然拒絕,一時反而愕住了。原來望月樓上靠北窗中間的三張桌乃是長期空著的,若有客人要座,店小二還會出來相勸,因此如劉有田這等常客都是見怪不怪了。

可是這一老一少乃是外來人,又哪知道這個規矩?因而一上得樓上便坐了這張桌。那店小二見了自然即刻上前解說,哪知老人二話不說就丟給他一碇十兩重的銀子作賞錢,出手之闊綽登時令他傻了眼,也是一時貪念起,就收了賞錢,瞞著餘人偷偷地為二人鋪陳碗碟,絕口不提預留之事。不料他獲賞之事卻又被另外兩個店小二看見了,二人以此要挾要與他同分賞錢,卻因分配的問題鬧僵了,最後吵到了崔掌櫃那裡去了。

那崔掌櫃為人和氣近人,處事又是精明練達,素得眾伙計的信任,三人只道由他主持公道,定能公允解決分配的問題,全不以空桌被佔用為事,豈不知崔掌櫃聽了後雷霆大發,將三人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又忙忙地叫了四名武師扮作店小二模樣,挾著那個領賞的店小二上樓來,心下打定主意:“軟請不得就硬來,千萬不能得罪了萬少爺!”

待得上樓後,見在坐的乃是一老一少二人,登時心下放下了一塊的大石,只道無礙,豈不知這老兒不但斷然拒絕,且說話時咄咄逼人,一副有持無恐的勢頭,一時倒猜不出二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正猶豫是否要下令動手之際,那邊廂早已腦了四名店小二。

只見其中一人伸出一隻大手搭在那老人的肩頭上,喝到:“哪裡來的野老兒,我們崔掌櫃好聲好氣請你移席,又送你們酒席,實在給足了你面子,別要不識趣,敬酒不飲飲罰酒,再不走,可莫怪大爺不客……”他那個“氣”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忽然放脱了手,向前急衝,那模樣就似踩到了什麼滑了一下,眼看便要跌個狗吃屎,忙伸手撐地,跳了起來。

眾人見那漢子突然向前一撲又再跳起,都是莫名其妙,只道他見那老人滿頭白髮蒼蒼不忍傷害,因而嚇唬嚇唬他。

那漢子也是一臉懵然,站了起來後自然而然地又伸手搭在那老者的右邊的肩膊上。老者微微一笑,說道:“您這粗魯漢子忒也無禮,一隻豬手捏住我副老骨頭又酸又痛,可莫要把老夫的肩膀捏碎了。”説罷伸出左手手背在右肩上拍了拍,模樣就似拍打身上的塵埃,那大漢只感到手背上一陣劇痛,不由得放脱了手。

眾人見狀只道那大漢當真怕捏碎了老翁的骨頭而放手,卻聽得他突然一聲虎吼:“兀那老兒!”伸手第三度搭上老者的肩頭。這次那大漢是打定注意要把這老兒提起,再重重地摜在地上,卻不料胸口就似給人重重地捶了一記似的,突然騰騰騰地後退,終於拿樁不住向後跌倒,登時把將身後的台桌都撞翻了,酒水菜汁淋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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