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来

——夜色无声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飞行,飞机抵达香港。
窗外水汽朦胧,雨雾弥漫,我不觉叹了口气。

领完行李,吃过早餐,又休息良久,心想雨也该停了,便拖着三个行李箱离开。谁知一出机场大门,厚厚的乌云铺天盖地压来。大风裹着豆大的雨点,从四面八方砸下。

虽还不到早上十点,但眼前昏天暗地的景象,足以让人心生绝望

我失望已极,忽然想起一句英文 “The future seems engaging”,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一路辗转去到深圳,再搭顺风车返乡。三个多小时里,雨几乎没停。

下午三点多,终于抵达老家。最后两三百米的路,汽车进不去,而雨势正盛,无奈,只得在人家屋檐下避雨。守着行李,看着脚下的水洼在雨下荡起的涟漪,一时竟陷入迷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喊我。回头,只见最小的堂弟递来一把伞。我接过来,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一个星期了。”他说完,提起最大的行李箱往回走。

我拖着余下两个跟上,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似乎又长高了。

“这个暑期没去打工?”

“找不到。前阵子送外卖,也没几单。”

我想起妹妹不久前说自己快要失业,便又问:“很难找吗?”

“今年特别难,我朋友也找不到。”

我只“哦”了一声,说:“那就在家多待几天吧。”
他没再说话,我也随之沉默。

路上只剩下风声、雨声、脚步声,以及轮子滚动的辘辘声。

——

那天是周六,家里比平常热闹。晚饭时,姑丈忽然问:“你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我一愣,随即点头:“都安排好了。”心里却暗自想:大家都知道了吗?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休息一段时间。”其实想说要在家待一年,但话到嘴边,忽然改了。

饭后,我去 ATM 取了 1000 元,心想这事必须尽快完成。回家,待母亲一个人时把钱交给她。她推拒,我说:“钱虽然不多,但每个月都会交。你收了,我才安心。”

母亲是文盲,不会用手机收钱或转账

事实上,给钱并不只是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而是我不想被家里的琐事牵扯。更重要的是,它提醒我,这次回来的目的。

——

翌日问起妹妹工作的近况,她说因为强制社保的缘故,下个月要么转兼职,要么就得离开。

我听了有些不快,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毕竟她公司也将关闭,如今只剩她和另一人。

“这些年来都没交社保,现在有些后悔。”她叹气。

当年公司兴旺时,员工可自行决定是否参保。大家都劝她买,但她选择不买。此刻说后悔,也无济于事。

我转而问:“你开始找工作了吗?”

“我不知道找什么。学历低,又不懂技术……”

“你可以试试财务方面的工作啊。”

“我这工作也不算财务,什么都做,其实都很简单。”

“很多工作其实都很简单,没你想象的难。”

她忽然冷笑:“我不像你,随便都能找工作!”

我心下一紧,强行压住,问:“简历准备好了没?”

“……”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觉得以前浪费了很多时间……或许嫁人就算了。”

我沉吟一会,说:“这或许能解决你现在的焦虑,但以后呢?”

——

夜里,大雨早已停歇。夜深时,我乘电梯来到顶楼。门一开,清风扑面,精神为之一爽。顺着一旁的铁梯爬上屋顶,只见头上晴空万里,繁星点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渐渐松开。举目远眺,大地悄然睡去,只留下万家灯火点缀夜幕。

脚下的小瓷砖整齐平展,我伸手扶在矮墙上,竟有几分恍惚。四年多前,我还在地下扎过钢筋、搬过砖头;如今,却已是一栋九层高的建筑了。

那是疫情后的第二年。由于出入境受限,我无法返回菲律宾。那段时间,我经营网店,每月的收入刚好能维持日常开支,说不上失业,但也远谈不上安稳。到年中时,因各种压力,不得不尝试在国内找工作。九月进了一间在深圳的外企,本没打算久留,却一待就是快三年。

正当以为可以在国内稳定下来时,偏又遭遇情感上的挫折,心情跌入低谷。最终,我选择离开。

一个多月后,我去了马尼拉工作。然而,刚满一年,我就决定回来。

——

为何回来?

站在屋顶上凝视远方模糊的海面,晚风拂过耳畔,心中再次响起这个问题。

这些年,新闻和网络上不断充斥着各种“就业困难”的声音,尤其是三十五岁之后的人,仿佛都成了被筛掉的渣子。回国前,同事、朋友也向我表达过同样的担忧。想起堂弟找不到暑期工,妹妹失业的叹息,更让我不禁再次质疑:现在回国,是不是在找死?

十三年前,我之所以独自远赴菲律宾,正是因为在国内找不到工作。那时国内经济正当如日中天,我尚且待不下去,何况如今?

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踏出那一步,今天我是否还在?

尽管在外多年,但诚如母亲所说:出了那么多年,没赚一个钱。

如今经济下行,我也年近不惑,我是否回来自掘坟墓?

抬头望向天际,夜色无声,星光闪烁,仿佛在默然叹息。

我笑了笑,左手放在胸口上,轻声说:“至少,我还活着。”